大兴“清城”之问
作者: 晏耀斌,张亮 | 来源: 中国经营报
2011年4月25日,北京大兴区旧宫镇南小街一居民楼发生火灾,造成18人死亡24人受伤。随后,一场为期三个月的安全大检查在旧宫镇迅速拉开序幕。
“已经没有几个外来打工的了!”一个月之后的5月25日,《中国经营报》记者再赴火灾现场时,位于南小街一村的超市负责人一脸无奈地表示。以往,中午工人下班恰恰是超市做生意最好的时间。然而,和冷清的街道一样,超市已门可罗雀。
就在5天前,旧宫镇已经按照要求完成了南小街整顿违建违租的任务。按照6部门联合执法精神,无证工厂要全部取缔关门,有证工厂停业2个月进行整顿,严禁当地居民租房给外来人口。
曾经被政府挂牌的“合法出租屋”,现在被勒令禁止出租,发现一起罚款10000元。在高压清理“违章建筑”风暴下,工厂必须另寻新址,工人只能另谋出路。
按照北京以及南城发展规划,低端产业要为高端产业发展腾出空间。借力清理旧宫南小街40万名服装产业工人,大兴的“清城”行动能否为大兴的后续发展铺平道路,有待观察。
“一刀切”遭质疑
“4·25”火灾后,大兴区政府认为违章建筑非法出租和非法经营是酿成灾难的深层次原因。5月3日,大兴区住建委、工商分局、卫生局、公安分局、安监局和旧宫镇政府6部门组成联合执法小组,对大兴区旧宫镇南小街展开安全大排查。
按照部署,旧宫镇南小街所有无照工厂全部取缔关门。与此同时,执法小组将出租屋列为专项治理内容,重点针对违法建设和非法出租。截至5月20工作目标日,南小街的40万名服装产业工人必须搬离,所有的民居必须贴上政府授予的“停租合格”标牌。
5月25日,记者面前的南小街安静有序,街头上少有行人走动,门面房基本关门上锁,“打折大甩卖”的标语随处可见,执法车辆闪着警灯随处可见。
一服装厂老板在电话中告诉记者:不搬不行,我们现在已经在廊坊找到了新的厂房。“只是来廊坊找厂房的老板太多,房租相比之前已经翻番。”该老板的厂房在大兴南小街属于无照经营,租用的是当地村民的房子。
相比之下,在南小街证件齐备的工厂也只有10家左右,尽管没有搬走,但也接到停业2个月的通知。“搬家是早晚的事情。”一服装厂郝姓负责人告诉记者。
当地村民透露,政府交代所有房屋不能出租给外地人,发现一个罚款10000元。而作为补偿,政府给予出租屋的补贴则是每人每月500元。
显然,这并不能让依赖出租获得收入的当地人满意。“有隐患要整治不过分,但不能因为火灾一刀切。”一当地居民私下告诉记者。
在南小街,村民私自在原有的小平房基础上加盖多层建筑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按照相关政策表述,合法的平房是可以出租的。“一刀切显然不符合政府整治违章建筑的精神。”上述村民说。
“4·25”火灾发生时曾接受记者采访的湖北籍人士吴昌华电话中也证实:“南小街不让住了,即使让住也没工作。”100多名老乡现在全部跑到丰台租房找工作。
对此,中国人民大学公共政策研究院执行副院长毛寿龙接受记者采访表示,在问责体系下,政府必然采取极端的手段。“政府更应该提前积极参与并引导利益方,而不是在事后采取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招商引资欠下的债
“当地政府要反思南小街之所以出现混乱局面的根源。”当地一从事服装加工的浙江老板说,“政府应不应该承担一些责任?”
这位浙江老板的服装厂拥有所有合法执照。他认为,反思火灾应该从历史角度来看,简单的取缔或者停业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毕竟很多投资都是当地政府招商引资过来的。
一服装厂老板告诉记者,2001年之前,他在木樨园从事服装贴牌生产,由于产业升级被迫外迁,刚好碰上旧宫镇政府招商引资就过来了。“当时这里的工业园一片荒凉,就是因为我们这里几家服装厂进驻以后才慢慢得以改观。”
由此,产业集群效应开始发酵。后来者,大多属于作坊式加工厂,租一套居民房就可以运行,不用办理任何经营手续。实际上,当地政府多年来对无照作坊也是“乐于接受”。
截至“4·25”火灾前,南小街已成为北京最大的服装加工基地,从事服装加工的外来打工者多达40万人。
相比旧宫镇22000名本地人,40万名从业人员迅速带动了当地经济繁荣。首当其冲的是,房屋租赁需求出现井喷,村民私搭乱建成风。
据了解,当地村民用于出租的房屋面积一般设计为8平方米~10平方米,以每月200元的价格满足了外来打工者需求的同时,获得了丰厚的租金收益。
旧宫镇政府也是利益获得者。当地村民告诉记者,政府每年每间房子收取60元。旧宫镇政府在收费后,专门为村民住宅门上挂上“合法出租屋”牌照。
饭馆、超市、学校等民间配套商业随之出现,产业链条不断扩大。记者在4月25日采访发现,一些商业经营基本没有办理任何营运手续。“申请了,也没有人受理。”南小街三村一饭馆老板这样告诉记者。
浙江温州老板黄兴荣于2005年在当地政府招商引资下,投资兴建了南大红门建材城。但当地政府没有兑现当初解决土地性质的承诺,黄兴荣在这场清违风暴中拒绝搬迁,被大兴区检察院以涉嫌非法占用土地罪逮捕。
黄兴荣提供的证据显示,2005年,他在青云店镇政府招商引资的政策鼓励下来到青云店镇。在镇政府的支持下,租用了曹村270亩养殖地,时间为28年。据黄兴荣介绍,他在投资兴建批发建材城时,青云店镇政府承诺帮助其完成土地性质变更事宜,但最终没有兑现。
黄兴荣被逮捕期间,5月11日,其妻子王向春被青云店镇派出所找去谈话,却离奇高楼坠亡,死于派出所。而当天,黄兴荣投巨资打造的近两万平方米建材城被夷为平地。
记者试图联系大兴区政府,但相关部门未接受记者采访。
产业升级的困境
而在被“清城”之后,当地经济也受到重创。据旧宫一位服装老板估算,“服装村”每天的损失至少1000万元。村民的收入不仅没有了,有的还是借债兴建出租屋,他们的出路也是问题。
不仅如此,劳资纠纷等也层出不穷。“没有任何部门出面解决。”湖北籍小伙子吴昌华表示,由于拆违导致部分老板拖欠工资,出租房不退房租,打架暴力等行为增多。
火灾似乎成了大兴加速拆违、产业升级的加速器。2009年11月5日,北京市发改委等部门宣布了《促进城市南部地区加快发展行动计划》。未来3年内,北京市区两级财政将对南城地区投资500亿元,由此带动社会投资等,投资总规模可达到2900亿元。去年北京“两会”上,北京再一次提出低端产业外移的战略。作为南城规划的一部分,大兴区自然迎来了发展机遇。
北京大学教授陆杰华认为,将小作坊清退,让外来工人离开南小街,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不得不承认,南小街的发展还是给当地居民带来了诸多实惠,不能因为政府监管有问题导致发生了公共突发事件,就把一个形成了十多年之久的产业体系打倒。
陆杰华建议,应按照大兴区“十二五”规划中对南小街今后的发展进行定位。如果此前的规划定位不清楚,就应该借此公共事件,重新进行科学完整的规划。况且,清退一个产业也必须预计清退之后这个产业的空白,以及如何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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