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职业学校亦是劳务派遣公司。学生招进来只上了10天课,就组织他们以“勤工俭学”的名义外出打工
年龄不够?改年龄。地址不符?改地址。姓名还不符?再改姓名———他们只用了半个月,就从一所院校的入校新生,转眼变成苏南一些工厂里的童工;一个个十四五岁的童工再被改头换面,变成一个个书面上合格的打工妹、打工仔
学校虽已关门,但两三个月的打工遭遇,对百名农村学子的影响却是挥之不去的。同时,在对民办学校监管的缺失的现现实下,是否还有类似的事件在上演
法治周末记者 孙继斌 发自山西临汾
4月29日,山西省临汾市临汾平阳职业学校已是大门紧闭、人去楼空。但学校的牌子和正凯劳务派遣公司的牌子依然竖立在门口。
《法治周末》记者把学校已经被停止办学的消息告诉洋洋、娟娟和华华3个女孩时,她们显得很惊喜。
去年,她们还都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现在洋洋、娟娟已经转学;华华已经辍学,在临汾一家超市打工。
3人中,最小的洋洋刚满15岁,娟娟和华华都是16岁。就是说,去年入学和打工的时候,洋洋才14岁,另两个女孩15岁。
3个女孩回忆,去年9月到10月,她们每天要在工厂工作十多个小时,有时还上夜班。而大多数人只拿到了几百元钱的“工资”。
面对《法治周末》记者,她们讲述了近百人如何从平阳职业学校的学生,被改头换面成为苏南工厂里的工人。
没有课本的学校
这些来自临汾各个县市的农村孩子,怀揣着“学得一技之长”的求学梦想,来到平阳职校这所民办学校。但入学几天后,他们最初的梦想开始破碎。
学生们发现,学校远不是招生广告宣传得那样———学校很小,没几间教室,也没有多少学生。教室也很破败,场地狭小。和她们想象中的学校千差万别。
10天的军训结束后,“校长齐老师让我们往学校介绍学生,并说招来一个学生,付你们300元钱。不让给别人说。”娟娟说。
齐校长叫齐国光,是临汾市尧都区教育局的退休干部,被学校的董事长刘徐强聘请为校长。
学校没有课本,“让我们自己去找初三下册的语文、数学、英语、政治等课本。等我们找齐后,就给我们上初三的课。”洋洋说:“入学的时候我们交了1460元,就包括书费。”
“总共上了10天课。电脑课只上了两节,老师就组织我们说,要到外省去勤工俭学,时间是两个半月到3个月。也有老师说,我们是去实习。”娟娟告诉《法治周末》记者,“而电脑课却没有电脑,只讲一点概念。”
不去实习怎么办?“不去的话,就要给学校交2300元,也就是一年的学费”。
十四五岁成“合格”工人
于是,在学校老师的带领下,近百名学生乘大巴车到了河南省洛阳市,后又改乘火车到了江苏省苏州市,住进了一栋专为打工者居住的公寓楼———环保园。
据《法治周末》记者了解,近百名学生中,有七八十人是2010年招进来的新生,有十几名是上年级的学生。
计算机专业的新生华华说:“一个当地中介所的女老板,和我们带队的老师谈了一会儿,老师就让我们交个人的一寸照片,说是办证要用。交了照片后,老师又要我们的户籍证明。因为我们年龄不够,没有身份证号,老师就给我们改了名字、住址和年龄。年龄不够的都改成18周岁。”
《法治周末》记者从学生家长提供的几份学生“户籍证明”上看到:14周岁的学生,被改成18周岁;本来姓张的学生,被改成了姓李;真实住址有的被改成了尧都区,有的则是“老师让我们家长找,我妈就找同村的王××,用她的身份资料”来代替。
1996年出生的学生杨某来自临汾市浮山县,学校提供的“户籍证明”上的信息被改成1993年出生,地址改为“尧都区西关园××号”,并盖着“尧都区公安局南园派出所”的大红“公章”。而据记者调查,尧都区根本就没有“南园派出所”这个单位。
“除了照片是我们学生本人,其余资料完全是一个我们不认识的陌生人!”洋洋说。
此外,“老师要求我们记住改过之后的身份资料,必须背熟。”之后,“背熟个人资料”便成为考试的一项内容,以备有人随时抽查。
15天时间,他们从一所院校的入学新生,转眼变成苏南工厂里的童工。
工资落入他人腰包
之后,这些学生又被改头换面,变成一个个书面上合格的打工者。
在体检完毕并交了50元的体检费后,拿着老师给的“户籍证明”,他们“合法”地上岗了。但上岗地点并不在苏州,而是被分到其他各个城市。
来自计算机专业、刚满14岁的洋洋体检合格,被分配到江苏省常熟市一家专做电脑主板的公司———金像电子有限公司当工人。其他体检不合格的同学,则被学生们私下称为“人贩子”的鹿老师,带到了昆山鸿琦公司。
“到了金像公司,军训很严格。有很多同学都受不了,就要求带我们去的许老师带我们回家,或者换一个公司。”在许老师和金像公司谈判后,还是有一部分人留了下来。
洋洋是在接受了金像公司严格的军训,和“员工手册”、“员工须知”等考试合格后,做了该公司一名流水线上的检验工。“每天从晚上8点上班,工作到第二天早上8点。每月底薪960元,再加上绩效工资,每个月大概挣到1100元到1200元。”但她们基本上都没有拿到钱。
干了快一个月,实在受不了每天12个小时的加班,他们便向许老师反映。许老师和金像公司谈判未果,他们便被“鹿老师”带到另一个城市———江苏省昆山市的一家生产电线电缆的鸿琦公司。但他们只在这儿待了一天,还没来得及和先前来的同学会合,第二天就走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老师教我们说:有人问你们就说要回家。”
第二天他们又被转移到江苏省吴江市,一家生产手机的公司———吴江华冠公司,在包装组做了一名包装工。据她们说,“鹿老师”并不是她们临汾的带队老师,而是苏州本地“专门为各个用工企业提供劳工”的中介人员。常熟、昆山、吴江,都是“鹿老师”给她们安排的。“他把我们‘卖来卖去’,私底下我们都称他为‘人贩子’。”华华说。
在吴江华冠公司干了近一个月,“从临汾走的时候老师说每月给我们200元零花钱,但一直没给。”娟娟说,身上一点钱都没有的她们,越来越觉得自己前途渺茫:“我们本来是想来临汾学点儿技术,将来有个一技之长。没想到上学就是打工,难道这就是我们今后的生活吗?”
没钱的学生们只得打电话向家长开口要钱,而又累又郁闷的她们也向家长哭诉了她们的遭遇。
家长们纷纷找到学校质问,并向尧都区、临汾市教育局投诉。有的家长直接到江苏把孩子接了回来;也有的像洋洋和华华一样,自己花钱坐车回家。
教育部门接到投诉后,也要求学校尽快把学生接回。这样,孩子们纷纷回到了临汾。
每个人因为返回时间的不同,导致实习时间的长短不同,因此他们的“收入”也有所不同。有两三百元的、有五六百元的。
她们告诉《法治周末》记者,跟她们在一起的那些真正的打工者,每月的工资是一千六七百元,有的两千多元。即是说,工厂给她们开的工资也应该是这个数。但工资并没有直接发到她们手里,而是被中介拿走了。
两所学校一家公司同一老板
《法治周末》记者在临汾市教育局一份“临汾市属民办学校(2010年10月份)基本情况登记表”上看到:该校教职工26人,老师21人,2010学年的注册学生为649人。
但这份登记表上的资料,与学生们反映的情况差之千里。
4月29日,《法治周末》记者来到“临汾平阳职业学校”,只见大门紧锁,校内空无一人。
记者看到,该校生活区、办公区、教学区混在一起,和一般人熟知的校园形象大相径庭。本来空间就很狭小的校园,门口竟然还竖有另外一块牌子:正凯劳务派遣公司。
据学生家长和当地人介绍,三四个月前,学校门口还竖有另外一块牌子:“临汾市煤炭职业技术学校”。
据记者了解,临汾市煤炭职业技术学校注册于2009年上半年,注册资金10万元,法定代表人为董事长刘徐强。该校自从注册后就没有招过生,处于停办状态。
一位学生家长说,因为有媒体来采访,可能是劳动局责令刘徐强把煤炭职业技术学校的牌子摘掉了。
在临汾市工商局,《法治周末》记者看到,正凯劳务派遣公司的注册资料为:2009年注册,注册资金3万元,法定代表人同样是董事长刘徐强。
有学生家长说,派往江苏实习的童工(董事长刘徐强称为“见习”),就是该校董事长利用自己注册的“正凯劳务派遣公司”输送出去的,前面提到的“许老师”就是该公司员工,而被学生私下称为“人贩子”的“鹿老师”,是苏州专门为各个企业寻找劳工的无业人员。
“根据‘每学年修满1200个课时才可以实习’的规定,(这种行为)肯定不对!但我们对他们(指违规学校———记者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责令改正。现在已经停止了它的办学资格。”临汾市教育局职成科一位科员对《法治周末》记者说。
职成科杨科长告诉《法治周末》记者,3月中旬,职成科还向该校法定代表人刘徐强下发通知,要求处理好善后事宜,比如把向学生收取的不合理费用退给学生,妥善分流学生等。现在学生已经分流到尧都区职业学校、可幻学校等。也有学生自己找了别的学校,还有的辍学或打工去了。
据记者了解,转学的约有30多人。洋洋等几个女孩告诉记者,其他的多是辍学和打工去了。而打工的多又回到了苏南。
尧都区教育局分管职业教育的工会主席王主席向《法治周末》记者介绍:“根据行政许可法谁审批谁管理的规定,我们无其他管理权限,只有学籍和助学金两项管理权,其他不归我们管。该学校的审批、管理、招生都归市教育局管理。”
王主席说:“我们在(2010年)9月20日到该校检查时,发现他们(学校)没有学生。当时他们说学生国庆放假了。10月8日再去,还是没人,他们才说学生出去见习了”。
在尧都区教育局记者还了解到,平阳职校校长齐国光,是该局专门管理职业学校的“职成办”退休干部。
(文中学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