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婚生育妈妈张萌和她的儿子 本文图片均来自“北青深一度”微信公众号
7月8日,张萌向当地高级人民法院寄出了再审申请书,请求法院依法判决给单身妈妈发放生育保险待遇。
张萌是一位非婚生育的妈妈。2017年,张萌的孩子出生,与她一同而来的是一场生育保险的官司。
由于没有结婚证,张萌所在的街道服务中心拒绝开具计划生育证明,社保中心拒绝张萌申领生育保险。没有生育保险,意味着张萌在产假期间拿不到工资,损失几万元左右。
两年间,孩子已开始咿呀学语,会拿起手机和张萌说话,而这场官司却一直在败诉。
张萌向法院寄出的再审申请书
我想要这个孩子
2016年秋天,张萌意外怀孕,去医院检查时,她对生与不生都做了仔细咨询。在计划生育科,医生态度有一些暧昧。那时张萌40岁,从医学角度上,这次不生,以后大概也不会再生。
怀孕之后,张萌觉得自己变了。她本能地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名母亲。以前她不怎么喜欢小孩子,但孕后她发现,自己对孩子的感情越来越深。
三四天的时间里,张萌做出选择,决定把孩子生下来,一个人抚养。她和家人坦诚:我想要这个孩子。
70多岁的父母没有反对,“有孩子比没有孩子好。”她和父母住的近,父母住楼上,她在楼下租房,这样可以相互照顾。
孩子出生前,张萌开始一点点做功课,户口、社会抚养费、医保政策……这些对她都是未知领域。她开始查找各种资料:看法律条文、咨询医生、查部门官网、打计生办热线。面对规定的繁复、程序的琐碎,她会安慰自己,还有很多时间,要一步步走。
经济方面也有考虑,张萌在一家外企工作,但她认为“只要肯吃苦、肯学习,就一定能活下去。”相比收入方面的担心,她更珍惜现有的母子之情。
怀孕期间,碰到情绪波动大的时候,张萌会去找朋友聊天。她曾问朋友:如果一个人带孩子,会面临什么?朋友反问:跟你说了,能改变你的主意吗?她当即回答:当然不能,但事先做好准备总是好的。
2017年5月,预产期到了,张萌提前住进医院,大夫给她做了剖腹产。
领不到的生育保险
孩子出生第三天,张萌去医院办公室办理了出生证。这本该是爸爸的事,但张萌是单身妈妈,她不得不借了一张轮椅让人推去,剖腹产留下的刀口还在隐隐作痛。
几乎每一项关于孩子事务的办理都遇到了麻烦。
在月子期间,张萌去派出所办户口,值班民警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清楚单身妈妈办理孩子户口的规定,直接拒绝了她的请求。
张萌反复和对方沟通:“一定可以办的。我咨询过,手里有一份2015年关于户口的文件,非婚生育的无户口人员,本人或者其监护人可以凭《出身医学证明》和父母一方的居民户口簿、非婚生育说明,按照随父随母落户自愿的政策,申请办理常住户口登记。”
几经周折,派出所最终表示可以给孩子办理户口。但需要张萌提交相关材料,从医院调档案,再去区里审批,孩子的户口前前后后拖了两个月才办好。
按照正常流程,户口办好之后,可以办生育保险。但让张萌没有想到,成功过了前几关后,这一次她被彻底卡死了。
生育保险由国家立法,在劳动者因生育子女而导致劳动力暂时中断时,由国家和社会及时给予物质帮助的一项社会保险制度。主要包括生育津贴和生育医疗待遇。职场女性在休产假期间,工资会由生育保险提供。
由于没有结婚证,社区服务中心拒绝受理,街道服务中心拒绝开具计划生育证明。张萌因此也无法拿到生育保险。屡次碰壁之后,张萌决定提起行政复议。
没有生育保险,意味着张萌在产假期间拿不到工资,有几万元的损失。“如果我没有积蓄的话,可能产假期间就没钱生活下去了。本来,这项保险就是为了保障弱势群体,在需要帮助的时候能够得到帮助。”
早期,张萌还通过网上信访与社保部门沟通,投诉“这条规定不合理”,“这个条文解释不对。”选择行政复议后,她不再进行信访,一门心思等待法律给自己一个说法。
复议经过延期、终止、恢复,在漫长的等待后,张萌收到了复议结果:维持了原来的行政决定。
张萌心中有点失望,但也觉得正常。可她依然不服气。
关于孩子的一切事情,张萌都不愿妥协
赢的概率不到1%
行政复议失败后,张萌于2017年12月向当地区人民法院提起了行政诉讼。途径只有眼前的这些,她一条一条尝试。
“我觉得在这个群体中,我算有能力、有精力去做这件事的。很多真正需要帮助的人,她们也许根本没有精力去做。这是目前我唯一能推动这件事情的办法。一旦我这个案子可以突破,许多像我一样的非婚妈妈都能获益。”一开始张萌自己诉讼,很快她请了一名律师,她希望把这件事做的认真一些。
这是一场注定难有回报的诉讼。从经济上来说,它没有什么价值。生育保险一共几万元,律师费却很高。“赢的概率有1%就不错。”张萌心里清楚。
没有律师愿意接下这个案子,直到张萌找到了一位公益律师,她也是一位母亲,愿意支持张萌现在做的事情。
2018年初,案子开庭。张萌回忆,法庭上法官问她: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坚持生下这个孩子。张萌回答:我高龄,这次不生以后就没机会了。
虽然当庭未宣判,张萌隐约能预感到结果。在法院门口,律师对张萌说,这件事情没有赢率,但有意义。之后,张萌收到了败诉判决书。
张萌重新找到社保中心,想要再次申请生育保险。社保中心工作人员告诉张萌,只要补了结婚证就可以。张萌不同意,态度坚决,“这不是一定要求我结婚吗?”
由于缺乏材料,社保中心给她开具了无法办理的被诉回执。2018年7月19日,张萌对社保中心提起行政诉讼,同时申请对当地城镇生育保险办法进行合法性审查。
张萌的代理律师李珺认为,生育保险金的领取、应与户籍、医疗等一样,与计划生育脱钩。目前,计生部门不再对未婚第一胎征收社会抚养费,我国《婚姻法》规定,非婚生子女享有与婚生子女同等权利,《劳动法》对生育保险金待遇领取也未设定以“计划内生育”为前提条件。因此,没有理由剥夺未婚生育妈妈领取生育保险金的权利。
李珺律师说,从公平公正的角度说,大家都缴纳了生育保险金,但是未婚生育妈妈却不能享受,无异于是对未婚生育女性的歧视。
为了孩子不妥协
关于孩子的一切事情,张萌都不愿妥协。
语言爆发期,孩子一下子会说很多话,有时会突然对张萌说:“妈妈,我爱你。”有时候会跑过去抱着张萌一阵亲昵。前几天,他拿手机接电话时还反着,把屏幕一侧向外,最近他学会了正确的通话姿势。
张萌在手机备忘录中写宝宝日记,取名“寻兽记”。意思是,每天和精力旺盛的小幼兽在一起。成为母亲之后,张萌更加耐心,在孩子身上,她会看到平时可能忽略的细节。
产假之后,张萌回到工作岗位,她成为背奶妈妈,一天挤两次奶带回家。一开始她惦记孩子,在家装了监控,打开手机就可以看到孩子的状态。之后,频次慢慢变少。在缓冲期,她有一小时的哺乳时间,每天可以提前下班回家。
对于孩子的父亲,以及他的出生,张萌选择有一天会实话实说。有一次,她在网上看到一段对话,别人问孩子为什么没有爸爸,孩子回答:“那是因为我妈妈厉害呀!”
2018年12月20日,当地中院开庭审理本案,张萌再次败诉。走出法院,她问律师,不是还可以申诉吗?律师回答,当然可以。
原本两年的官司并不在张萌的计划内,漫长的过程消耗着她,但她觉得有意义。2019年7月8日, 张萌向当地高院寄出了再审申请书,请求高院依法判决给单身妈妈张萌发放生育保险待遇。
广东省司法厅的回复函
非婚生育妈妈的权利
在维权道路上,张萌得到过帮助,也帮助过其他人。看到网上的求助,她会留下一些认为正确的信息给别人参考。她建了一个群,大家彼此交流经验,有人会对她说,这个群帮了我很多。
31岁的展滢滢是一名助理律师,也是女性权益的关注者,她和志愿者自发建立一个小团队,帮助非婚生育的女性。展滢滢表示,目前单身生育需求的人很多,“直接找我们咨询的,一个月可能有几例。”
2019年5月,她和成员一起做生育保险政策及现状的调查研究,申请对《广州市职工生育保险规定》进行合法性审查。
2019年7月5日,她收到广东省司法厅的回复,回复函中表明,目前我国仍然实行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超计划生育的违法行为不受法律保护的。《广东省职工生育保险规定》关于享受生育保险待遇应当提供“符合计划生育规定的证明”并不存在违法问题。这也意味着,从法律政策上来说,在广东非婚生育的妈妈依然不能拿到自己的生育保险。
在展滢滢看来,“生育保险不能申请,也就意味着产假工资都没有,对于一个单身非婚妈妈而言,会带来不小的影响。”
几天前,在张萌发布的帖子下面,她收到一位陌生人的回复:读法律期间,老师说过一条法律的制定要经过一个漫长艰难的过程。法律的任务在于保护权利,当人民愿意为主张自己的权利而斗争时,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既存法律的的拥护、肯定与捍卫。倘若每个人对于权利态度冷淡,当权利受损之时,因惧怕、胆怯而不奋起反抗,任由权利的消损,那么法律的威严跌落和锐气尽失,法律的生存也会因此而岌岌可危。
张萌看了之后很受触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