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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费打来电话，我们在y市的战友在鸿宾楼小聚，战友程关仁由老家到y市疗养，给他接风。我有些纳闷，我和程关仁除了当几年兵是战友，还是少年时的同学，他到y市为啥没和我打招呼，来个曲线宴请？是不是因为我下岗当了作（坐）家？
十几年不见，见面好一阵热闹。但到入席时，却有了高下之分。老费安排程关仁坐了首席不说，接下来便是十余人围着一张大圆桌的英雄排座次。表面上你谦我让，甚至有些生拉硬拽，实际上是按照大家目前混得状况，各得其所。我只有让别人的份，最后剩下三两个人象征性的谦让一下后，我在末位落座。不就是吃个饭么，坐哪里还不是一样。
做东的大大咧咧地开始首轮敬酒，让大家第一杯一定要喝完之类。刘新洋的公司越做越大，挺起腰板说：“明天我做东，请的还是在座的各位。”于是下面连续有人表态，要老费安排做东的次序。我难以启齿。我在做白领时，这些人都对我羡慕得不行，可现在……我被下岗了，这一桌饭可够我的半年粮，那有余力吃这“十轮酒儿”。
宴后，大多数都坐进专车或者私家车吆三喝六：“明天不见不散！”屁股冒烟走了。我喝得有些过头，回到家就想睡。躺在床上隐隐约约地想，明天还去不去应酬呢。不去吧不行；去吧，且不说英雄排座次的难堪，轮下来我不能不做一次东，不然就是蹭饭局。左右为难。
不知过了多大一会儿，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喊我。这声音很熟，是我们公司老总！他总是人没到声音先到。老总亲自用他的红旗车把我接到他的办公室，递给我一串钥匙：“我们副总退休了，你去接他那一摊子。”见我有些不相信：“你还愣着干啥？嗷，是这样。国务院最近有个文件，招回下岗工人，当然是有条件的。我把这个机会给你，你帮我把公司的管理抓一下。”我一头扎进了车间，穿上了熟悉的工装，走近了熟悉的生产线。熟悉的工友们呼啦啦围了上来，把我抬进了新厂区。这里全是现代化的仪器，闪闪烁烁。
老总派人叫我去财务室，给我补发几个月的工资。这下好了，我也可以摆上一桌，宴请战友们了。财务室的小李从点钞机上把一大沓子百元大钞双手交给我时，我甚至不敢接，有些犯糊涂，该不是做梦吧？召回，哪有什么召回，我们又不是汽车。我使劲拧自己，有些痛。
小李奇怪地看着我：“后面还有人等着领钱呢。”后面果然排起队，我一眼认出了和我一块下岗的刘刚：“你比我年轻吗，怎么头发都白了。”刘刚紧紧握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一个抛过去的一个救生圈。是的，一切皆有可能。上山下乡的有返城的政策，打成右派的有恢复工作的幸运，下岗的为什么不可以落实政策？难道我们就没有什么政策需要落实？当初，公司好比一艘因风暴而濒于沉没的轮船，为了保住大多数人的性命，我们或者出于自愿，或者是被双向选择，一个一个地跳进了惊涛骇浪之中。轮船负荷减轻被保住了，风暴停歇之后直挂云帆济沧海。而那些在危急关头落海的人，侥幸还没有被淹死，还在那里挣扎。船上的人难道不应该怀着虔诚的敬意，把他们拉上船来。
可是，当我看见财务室已经排起的像我一样被“招回”者的队伍，我又在提醒自己：这是在做梦。这么多下岗工人，企业将他们招回，要花多少钱，企业哪有这么多资金。我过去做过这样的梦，这次还是梦。刘刚领完钱走过来，后面正准备排队的人围过来打听：“真的补钱？”刘刚把大把的百元大钞一扬：“这还有假？”见后面的人不相信，刘刚郑重其事地算了一笔账：“按照全国行政事业单位国有资产总额8万亿元，国有重点企业资产总额趋近20万亿，全年全国财政收入6万亿元，持有美国国债8万亿美元计，我们13亿人口每个人每年都应该有上万元的收入。不差钱。”这是真的，账不会错，“地王”记录不是频繁被央企刷新么。我想起来了，快把下岗工人被招回的消息告诉工友王斌。王斌下岗时踌躇满志，贷款开了一家管理咨询公司。因为耳朵突然失聪，无法开展咨询业务，欠了一屁股债。老婆离婚，他很消沉，得了癌症。
我赶到王斌家门口，一辆救护车拉着警笛呼啸而去，王斌病危。我赶紧去追救护车，想把招回的消息立即告诉他，这次招回，可不是“低保”，足以让我们进入“中产”行列。我好像被什么捆住了手脚，救护车拉着警笛越来越响，我却越来越跑不脱。努力挣脱开，原来是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我刚才是在梦中。
电话还是老费打来的：“我跟你说呀，明天聚餐，大家商量着都要把夫人带上。”
是的，带上，都带上。“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这个梦真美，叫“召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