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G副总裁的辞职信

　　AIG奖金事件已经陷入了是遵守市场规则还是选择政治正确的矛盾,尽管在大众的大声责难面前,AIG高管的声音非常弱小,但我们不能因为大众好恶而不去理性地看待其中映射出的问题

　　2009年3月,AIG保险公司干了一件触犯众怒的事情。

　　该公司在接受了政府1800亿美元的援助之后,居然要向高管支付4.5亿美元的奖金。一时间,美国舆论哗然,奥巴马总统发誓要阻止这件事,国会通过特别法案,要征收90%的奖金税。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一种氛围之中,《纽约时报》在2009年3月25日刊登了一封AIG高管的辞职信(实际上是抗议信)。这封信引起了巨大的争论。

　　这封信实际是在2009年3月24日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出的,发信人是AIG集团金融产品部的副总裁雅克·德桑蒂斯,收信人是AIG的CEO爱德华·利迪。

　　《辞职信》

　　亲爱的利迪先生:

　　我很遗憾地在此递交辞呈。我决定从“AIG 金融产品部”(译注:后文简称AIG-FP)离职。我希望你能抽出一些时间,将整封信看完。在我详细叙述辞职的理由之前,请允许我说一些心里话:

　　我对于自己在AIG-FP的商品与权益部门所做的一切,感到自豪。导致AIG大幅亏损的CDS交易,我没有以任何形式参与,或是应该对此负责。现在AIG-FP的400多位员工中,和此事有关的人员屈指可数。大部分应该负责的人都早已离职,而且显然躲过了如今外界公众的咆哮。

　　经过了12个月的辛勤工作——其间公司多次跟我们保证,我们将在2009年3月获得年终奖——现在,我们这些 AIG-FP部门的员工,感觉自己被公司出卖了,而且还遭受到政府和国会的不公平对待。作为对此的回应,我准备离开公司,并且把我得到的税后奖金,全数捐献给因为这次金融风暴受害的人。对于这笔钱,我一分钱都不留。

　　在做出这个决定前,我已经为公司奉献了11年高质量的服务。但是如今我没有办法在这种不正常的环境下继续善尽我的职责,而且公司也不再为此付我薪水了。和你一样,我也被要求以年薪1美元的代价工作,而且我也同意了,因为我认为我不只对公司有责任,而且也对提供援助的政府有责任。但是现在两者都让我失望了,我没有办法再每天花上10个、12个、甚至14个小时,不陪伴家人,却为了让我失望的人的利益继续工作。

　　你和我从来没有单独见面或交谈过,所以我想和你谈谈我自己的一些背景。我的父母都是学校教师,我是在钢铁厂里长大的,那些厂如今都倒闭了。我努力学习,被麻省理工学院录取,靠奖学金读完了大学。我在自己身上实现了美国梦。

　　1998年,我作为一个债券交易员,加入了AIG。随后,成为了商品和权益交易部门的主管。在危机发生的数年前,被提升为商品部门的业务开发主管。在这段时间内,我的部门持续盈利,大部分的年头都能获利超过1亿美元。最近,在AIG-FP解体的过程中,我也是主要负责把声誉良好的商品指数部门卖给瑞士银行的人。如你所知,类似这样把业务单位卖掉的交易,对于AIG的生存,以及将来偿还美国纳税人的援助,是非常必要的。

　　显而易见,我的薪资报酬主要来自于我们部门的高盈利。我从来没有从CDS交易中领过1分钱。而且,我和许多AIG-FP 部门的同事一样,在这些亏损的 CDS交易中,损失了不少毕生积蓄,因为我们都把推迟支付的工资,投资在AIG-FP中。如同广大的美国纳税人一样,我们从未从CDS交易中获利,却深受其害。

　　我对你目前在AIG的角色,抱着崇高的敬意。因为在CDS交易上,你和我一样无辜,而且在国家需要你的时候,你勇敢地站出来响应政府的号召,但是现在却因此而饱受抨击。

　　你也相当清楚,这个部门内大部分的员工都和这些巨额亏损毫无关联。你没有站在我们一边,让我感到相当失望。上周三(注:3月18日),你面对国会议员和媒体关于我们年终奖的不实指控,以及后来纽约检察官发表一些无事实根据的评论的时候,却没有办法挺身而出为我们辩解。我们AIG-FP部门的同仁深深感觉自己被出卖了。

　　去年10月,当你知道这个年终奖的发放计划时,我猜想,你认为AIG-FP部门的人员需要一些诱因才能够留下来。而且,这个年终奖,既合乎道义又有实际效果,应该得到执行。这大概就是公司在那个月里,先后三次跟我们保证会履行诺言发放年终奖的原因。

　　这大概也是你决定让这些年终奖提早3个月发放的原因。这个决定让我们感受到你对我们的支持,这一点都不像一个真心认为这些合约“难以接受”的人会做的事情。(译按:利迪在被炮轰的时候,曾经这样形容年终奖合约。)

　　最后,这大概也是你在3月13日最终授权支付这些年终奖的原因。

　　在过去6个月你领导AIG的期间,你从没有要求我们修改、重谈、或是放弃这笔年终奖,直到你出席国会听证会的数小时前。

　　我想你刚开始的想法是,既然这些年终奖原则上没错,在财务上也说得过去,那么应该给予尊重。但是这个做法现在看来在政治上不讨好。那么显然,你要么是误解了同美联储、纽约州检察官、国会议员、财政部之间的成文或不成文的协议,要么就是不够坚定,无法抵挡这些政治压力。

　　现在,你要求AIG-FP部门的同仁退回这些他们应得的年终奖。你可以想像,我们对你破坏了大家对公司的信任是多么怒火中烧,怨声载道。

　　既然我们大部分员工都是无辜的,罪恶感当然不是让我们退回年终奖的动机。我们勤奋工作了12个月,现在理应按照合同支付薪酬。这就好像一个水管工修好了水管以后,一个粗心的电工却把房子烧毁了,水管工不应该被责怪一样,我们这些员工也是无辜的。

　　过去6个月当中,许多部门的同仁,因为这份年终奖的缘故,拒绝了许多比AIG更稳定的工作机会。AIG高层一直不断保证,这笔年终奖会如期支付。同仁们现在因为被骗,而感到非常愤怒,不愿意为了帮你的忙就把奖金退回公司。

　　现在唯一让他们退回奖金的动机其实只有恐惧。检察官已经放话,威胁要公布所有得到奖金的“可耻的人的姓名”。可是,检察官的正确做法,理应是在法庭上处理案件,而不是诉诸媒体。

　　所以,我该怎么办?这不是轻松的决定。我知道,在此前经济繁荣的时候,由于我的辛勤工作,我的生活要比大多数人过得优裕,我也仍然有足够的储蓄让我的家人不至于在这次风暴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有些人可能会批评我们这行业的人报酬过高,我对此没有异议。

　　这就是我决定把税后奖金100%地捐出来、帮助受到金融风暴打击的人的原因。这不是什么避税花招;我只是希望,我最低限度能够对自己的红利奖金应该怎么使用做主,而不是听任这些钱消失在AIG复杂的账务中,或是消失在政府预算中。我们的年终奖吸引了太多大众的注意力,让大家没办法把目光放在需要帮助的人身上。我希望能够尽点力量,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3月16日,我收到了公司支付的税后年终奖,总计742006.40美元。因为目前相关税务和法规还不确定,所以我实际捐赠的金额可能会小于这个数字。事实上,很可能是远小于,如果国会现在关于这笔奖金的90%惩罚性税法通过的话。总之,当我把这笔钱尽数捐出以后,你会立刻收到关于收款对象和捐款明细的信息。

　　这个决定对我来说是对的。我祝其他AIG-FP的同仁好运,希望他们能够心情平和地在这个困难的处境下做出决定,但愿他们不要被恐惧的阴影围绕。

　　利迪先生,我也祝你好运,祝你能够实践把红利退回给政府的承诺,也祝你能够继续把AIG整顿好,尤其是那些不好处理的 CDS交易。短期内,我会继续帮忙确保没有什么问题发生,但是在这周发生的事情以后,我没办法再留下来很长时间了,因为有太多嫌隙和不信任。我不知道你将如何看待我的离职信,但是我想纽约检察官应该会感到欣慰,因为我是自愿离职的,而不是如他所威胁的让他“扫地出门”。

　　诚挚的,

　　雅克·德桑蒂斯敬上

　　评论

　　AIG是否有权发放奖金?AIG的员工能否接受这笔奖金?政府和国会应不应该将这笔奖金收回?这些问题,各界人士都在热烈地讨论。

　　雅克·德桑蒂斯的陈述尽管为大家提供了新鲜的信息,但仍无法改变两种观点的对立。

　　正方:高管有权接受奖金

　　雅克·德桑蒂斯和支持者的看法是,奖金的发放有合同保证,因此合法合理。公司的高管也是员工,只要忠于职守,没有不当行为,对于公司的亏损没有直接责任,那么理应有获得报酬的权利。如果公司单方面取消奖金,就属于违约。

　　至于政府和国会的介入,完全属于政治的不合理干预,是政客对狂热民意的屈从。纽约州检察官声称要将获得奖金者的姓名公之于众,将高管个人置于民众的怒火之前,更是骇人听闻的行为,属于赤裸裸的威胁和司法迫害,是对公正原则和公民权利的践踏。

　　此外,他们认为,发放奖金有现实中的必要性。奥巴马政府整顿金融业、恢复经济的计划,需要大量金融专业人士。因此,需要对金融人才有某种激励。如果把能干的人都逼走了,留下一个烂摊子,没人收拾,纳税人丢的钱就更多。

　　所以,基于遵守法律和留住人才的考虑,他们呼吁大众接受发放奖金的决定。

　　反方:奖金合同已经失效

　　反对发放奖金的人士认为,雅克·德桑蒂斯拿到的年终奖,不是AIG的钱,而是政府的钱。如果不是美国政府援助,6个月前AIG就已经破产了,他一分钱都拿不到,早早就失业了。很难想像,如果美国政府事先就知道有这个奖金合同存在,还会同意执行,毕竟纳税人没有理由为他发奖金。所以,这个奖金合同已经实质失效了。目前产生的法律问题,完全是援助计划不完善造成的,何况国会通过了奖金税法案,奖金合同的法律问题就已经得到了解决。总之,纳税人的钱是用来拯救公司的,而不是用来发奖金的。

　　至于雅克·德桑蒂斯声称自己与AIG的亏损无关,因此不应承担责任。反对人士认为这种说法也是站不住脚的。公司是一个整体,一旦经营失败,每个人都逃不了关系。何况,AIG的问题正是出在金融产品部,雅克·德桑蒂斯不能以自己没有经手,就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进一步说,因为金融危机受害的无辜民众,何止千千万万,他们对危机的爆发有何责任呢?如果普通的美国人民可以无缘无故地承担痛苦,那么为什么待遇优厚的金融高管反倒可以毫发无损地拿到奖金呢?

　　后续事件的发展

　　这个事件远没有结束,相关各方的反应还在继续延续中。

　　3月25日,AIG的金融产品部门主管杰拉德·帕休柯在与英国和巴黎员工开会时,形容外界要求他们退还奖金在某种程度上等于“勒索”,坚决认为不应退还获得的奖金。据透露,获得奖金的职员大部分都认为有关要求十分具有“冒犯性,不论是否构成犯罪,这实际上构成了勒索。不存在任何道德理由要求退还奖金”。

　　3月27日,美国一个非盈利组织AIG的股东控告AIG,要求AIG高层退还巨额红利和股利,并且要向股东赔偿。诉状表示,AIG管理不善,加上种种浪费,过去八年半造成股东2000亿美元的损失。

　　4月1日,美国众议院以247票比171票的表决结果,通过了一项针对受政府救助金融机构给员工发放高额奖金问题的新法案,比起此前两周通过的90%的奖金税法案,新法案的惩罚性相对要轻。法案称,如果财政部和金融监管者认为这些受援金融机构的奖金不是“无理或过分的”,就可以发放。

　　该法案的提出者之一、来自佛罗里达州的民主党议员艾伦·格雷森的看法,得到了其他议员的赞同。这代表了目前美国政治高层对这个事件的最终态度。格雷森议员说:“任何人都无权利用纳税人的钱致富。任何人都不应从严重的错误中致富。”

　　确实如他所说,动用全民的资金,给经营失败的金融机构高管发奖金,无论如何都是很难让人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