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流至1999年,华为总裁任正非1999年与新员工的一段调侃式对话,至今仍耐人寻味。
新员工:“我是刚毕业的,我感觉很多优秀的人才都出国了,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任正非:“华为公司都是三流人才,我是四流人才。一流人才出国,二流人才进政府机关、跨国企业,三流、四流的人才进华为。只要三流人才团结合作,就会胜过一流人才,不是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吗?”
10年后的今天,这场“三流人才”与“一流人才”的战争,以令人惊诧的战果印证了任正非当年的预见——占据人才优势的欧美厂商,如北电、诺基亚-西门子、阿尔卡特-朗讯、摩托罗拉,纷纷陷入或破产或巨亏的颓势之中;相比而言,处于人才劣势的中国公司华为,继2008年取得42.7%的逆市增长并稳稳进入全球系统设备“前三”之列后,其在金融危机的余波中,今年预计仍能保持30%的业绩提升。
与此同时,华为也以其20年的实践,打破了“谁是优秀人才”的狭隘界限。
一方面,曾经以“三流人才”自居的华为,已事实上成为华南乃至中国企业的黄埔军校,围绕着华为总部所在地深圳而生的一批新生代的优秀民营企业——腾讯、迈瑞医疗、深圳宇通等公司,正在受惠于华为培养的人才,在这些公司的研发或营销团队中,“华为军团”甚至时常达到近1/3规模。腾讯一位高管人士曾对本报说,“难以想象,如果没有华为,深圳难以造就今天的腾讯。”
另一方面,华为也开始从母体之外引入国际的血液。今年7月14日,前北电高管、负责北电EMEA(欧洲、中东和非洲地区)业务的总裁蒂姆·霍金斯(Tim Watkins)出任华为西欧副总裁,负责华为在西欧地区的销售和市场。公开资料显示,他已是华为近期引入的第二位北电高管。此前原北电的WiMAX网络和系统产品线主管查理·马丁(Charlie Martin)已经接受华为邀请,出任华为北美区CTO。
华为以何种“育人”以及“驭人”之术将一支数万人的本土军团打造成一支能征善战的国际之师?在全球金融危机背景下,她会加入“人才抄底”的大军吗?她又如何控制自己融入全球化浪潮的节奏?7月28日,面对外界的种种好奇,华为向本报回应了相关问题。
57%:海外员工本地化率
“由于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许多国际知名企业或机构都在裁员,市场上出现了大量人才,这对于想吸纳人才的企业和机构来说,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华为也不例外。”对于本报有关华为是否会在金融危机当下“抄底”人才的追问,华为如此回复。
华为的策略,开放而又克制。
一方面,华为公司以相对积极的态度随时准备捕捉吸纳国际人才的机会。华为近年来国际市场发展迅速,不断加大对海外本地员工的聘用力度。华为官方数据显示,华为海外本地员工的聘用平均每年增长15%以上,截至2008年底,华为近8万名员工中,海外员工已超过22000人,其中海外本地员工超过12500名,海外员工本地化率达到了57%。
“华为一直在定期审视业务环境及人力资源环境,制定和刷新人力规划目标与方案,细化人力资源获取策略与方案,以有效的资源投入和人力资本增值方式支撑业务目标的达成。”华为在回复中说,结合公司全球业务布局、全球人才分布情况等因素,华为“欢迎能够帮助公司加快国际化进程的各领域人才加盟”。
这些领域包括:“国际金融人才、熟悉全球法律运作的法律人才、具备国际知识产权运作经验的人才、具备领先通信技术领域经验的人才等。”而对该些人才的选择,华为强调要“具备在跨国大型企业的工作经验,最好具有全球化工作经验”。
据了解,华为人力资源部门定期向专业咨询公司购买外部薪酬市场数据,以此随时分析和审视华为薪酬标准的外部竞争力。其针对海外员工薪酬体系的制定,首先是尊重当地法律以及风俗习惯;其次便是必须结合华为本身的支付能力,以及“对内对外的公平性”。“与当地主要同行企业比,华为的薪酬水平具有较高的吸引力。”华为在回复中说。
而从另一方面来看,华为的海外人才引进计划,又是相当克制和谨慎的。实际上,从2006年开始延续至今的全球电信行业重组浪潮中,大量高端管理型人才,正在从北电、摩托罗拉等曾经的世界级巨人企业中“溢出”,华为对此间人才溢出的承接相对保守。
尽管除了Tim Watkins和 Charlie Martin两位来自北电的高管之外,华为透露,近期加盟华为的领军型高端人才还包括前英国电信集团技术官Mick Reeve,其出任华为欧洲地区部战略顾问。但是这并不代表华为在这方面要高歌猛进。
任正非的一贯思路:不走极端
“引入海外背景的高管,目前来看还是相对有限的。”一位熟悉华为内部运作体系的人士说,从华为目前的EMT(经营管理团队)组成来看,依然是由董事长孙亚芳、总裁任正非以及其余6位由华为旧部担任的副总裁组成。
该人士说,EMT是华为最高决策机构,它的一色黄面孔说明,华为并没有盲目地顺从国际化。
“这符合任总的一贯思路,就是不走极端,管理要讲均衡。”该人士分析说,“引进多少个海外高管不应该成为一项公司政策和目标,把本地化高管的比率设为一项指标是僵化地理解国际化。合适的就拉进来,没必要作为政策来推。更不能为了所谓的‘抄底人才’,把自己的人都替换了。”
该人士评价说,随着华为海外业务的进一步推进,其引进海外高端人才的步伐和设置的职业通道,会逐步拓宽,但是“会比较克制和控制节奏”。
去英雄主义
有华为人士说,同样是国际化,华为个案与联想、TCL等受挫于国际化的中国企业相比,最根本的不同在于,“华为没有过度的强调‘跨文化’”。
该人士说,从华为的管理哲学来看,“跨文化”管理其实是一个伪命题——过度强调“跨文化”,其实是对作为一个现代企业本身存在的管理共性问题的漠视,“从华为的经验而言,在实现国际化之前,首先是管理体系与国际接轨,企业管理有一些共性的问题,要通过管理机制的提升来解决,而不仅仅是‘文化’问题,也决不只是引入一两个国际职业经理人的问题”。
该人士调侃说,在国际高级经理人引进上遭遇的“联想式挫折”是中国企业管理思维当中传统“英雄主义”情结作祟:寄希望于通过英雄,带领企业整体团队的国际化推进。
“任总从1997年就开始呼唤从英雄走向团队作战、群体作战,这才有了华为后续与海外对接的一套体制。如果我们现在反而寄希望从国外找一个高手来,就违背这个‘去英雄主义’的方向了。”该华为人士说。
事实上,华为的胜出,恰恰在于华为早在1996年就开始了它的“去英雄主义”道路,以及在此基础上对管理体系进行的一系职业化、制度化改造。
早在1997年全面启动引进世界级管理变革之前,华为的管理思维就开始从萌芽到生长。
1996年至1998年间,华为引入人民大学管理学院6位教授耗时3年8稿出台的中国改革开放以来第一部企业管理大纲《华为基本法》,是对华为文化与价值观以及未来战略做出的第一次系统思考。其建立初级的价值评诂与分配体系(薪酬制度),并从日本引入“合理化建议制度”等等。这三年可以视为管理变革的前奏。
此后,华为开始全面引进国际级管理体系,包括从国际著名人力资源公司HAY集团引入“职位与薪酬体系”,从IBM引进集成产品开发(IPD)及集成供应链管理(ISC),以及将英国国家职业资格管理体系(NVQ)引为企业职业资格管理体系等。2008年,全球竞争加剧,华为与Accenture顾问公司在CRM(客户关系管理)上再次展开合作,其目的是优化华为从产品到客户的全流程,以提高华为全球化的运作效率。
华为也一度为这一系列变革付出过沉痛代价,比如2001年IPD流程推广前后,就有大量研发人员和管理干部由于不适应这套西方引进的管理理念而离开。但是这套被任正非称为“削足适履”的机制变革,在经历阵痛之后,其正面效应开始快速显现。
“我们很快建立一套可以与国际客户,以及同行对接的‘语言’(理念及行事方式)。”华为一位核心老研发员工说,这也是华为创业20年,即可与欧美百年老店抗衡的根本原因。
2001年11月,华为内刊《华为人》刊登了《华为基本法》起草人之一、被称为“人大六君子”之一杨杜的文章,该文引用了任正非对华为国际化、职业化、成熟化作出的三个论断:“只有破除了狭隘的民族自尊心才是国际化;只有破除了狭隘的华为自豪感才是职业化;只有破除了狭隘的品牌意识才是成熟化。”
从此,职业化开始取代华为在“土狼时代”所推崇的“英雄主义”,而当年的“土狼”们,也在华为的职业化蜕变中抱团走向了国际市场,成为一支有着极高凝聚力,同时又能征善战的国际军团。